第八章 人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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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华远山的专访可以说是我四年记者生涯最大的一次失败,不仅一败涂地,还为自己与精神病院挂上了一个摆不脱的勾。

我一天得为自己打了无数次气,靠着对报社那只饭碗的热忱才将精神病院这个项目坚持下来,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充满诡异氛围的所在。

有时候明明医生和护士在嘀咕着什么,见到我瞬间沉默,有的患者则是说什么也不肯让我采访和收集资料,那个唱童谣的小孩更是不得而知。

还有一次看到华远山与邢院长站在大楼外面的荷塘边交谈,远远地看着华远山将一个什么东西交到邢院长的手里,邢院长一脸笑意而华远山的脸上则是转瞬即逝的一股苍凉。

总之这个精神疗养院里,从医生护士到患者,从院长到患者家属,每一个人都神秘莫测,充满着一种我所无法理解的复杂诡异气息。

我在精神病院的工作进展并不顺利,原本想收集一个院方免费收治的病患病愈出院重新投入社会的特殊事例,但我发觉,近年来免费收治的患者,没有一个病愈出院的。

也许院方只是出于一种人道主义,收留那些流浪汉为社会做点贡献而已,对他们并没有进一步的治疗,这也难怪,因为这需要大笔的资金。

如果报社和电视台能够把这场公益项目做得盛大一些,引起全社会的关注,也能给这家医院带来一些经济效益或者捐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邢院长对这事儿越来越反感,只是因王总编托关系拜托有关市领导打过招呼,才勉强接受了这个项目,我也继续每一天来这里上班。

与他们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已没有最初的恐惧心理,每个患者都有他们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欢喜的,忧愁的,疾愤的,或是恬静的,在这里形成了一道与外界截然不同的风景。

但是谁知道呢,也许外面的世界里人们的内心与他们是一样的。

就象华远山。

我一直以为,我和他之间彼此都是过客,就算有过那么一霎那间的接触,转身之后,谁也不会记得谁。

至少,在他的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过客吧。

只是,每当我在梦中被一群精神病患者追得无路可逃时,他总是很及时地出现,成为我梦里的救星。

而事实上,也许是上天注定的吧,他又一次成为我现实中的救星。

通常我在工作一段时间之后会自我放松一下,到草坪那边的荷塘边散散步。

有些病人家属会推着病人在草坪上走走,也有一些病人是乘护士不注意偷溜出来的,只要不溜出疗养院的大门去,护士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而我就他们中间倘佯,或许在外人看来,我与那些病人没啥区别吧。

那一天的午后,阳光很好,风也很轻柔,华远山与秦筱玉默默地坐在草坪的斜坡上,远远地望去,象一道沉默的风景线。

只是,我也依然不认为他们仅仅是兄妹那么简单。

我尽量地避开他们,往较远的荷塘边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华远山或者秦筱玉偶尔投向我的目光。

“一、二、三,木头人。姐姐姐姐,我们一起玩游戏吧?”

如果这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孩,我或许是欣然接受这样的邀请,可是,这位突然从旁边的小路上闯出来吓我一跳的人,是一个满脸横肉的黑粗汉子,流着口水胸前湿了一大片,口口声声地冲我唤着“姐姐、姐姐”。

我恶心地别过脸去,想要避开这个口水男,可无论我往那个方向走,他都张开双臂笑嘻嘻地拦在我的面前,我只得一步一步向后退。

口水男见我不跟他玩,恼了,一头撞上来,倒霉的我向后跄踉几步就四仰八叉地落入了荷塘里。

荷塘的水并不深,可我是个旱鸭子,又惊又恐,除了两手乱挥舞着喊救命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而那个口水男只会站在荷塘边拍着手掌喊:“好玩好玩”。

要知道,这里可是精神病院,每天喊打喊杀喊救命的声音此起彼伏,医生护士都早已见怪不怪了,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呼救声。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水已淹没我的头部,灌了很多水,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泛散之中,觉得有个身影跃身投入荷塘之中,将我从水中捞起来,游向岸边。

沉重的手掌在我的胸腔使劲按压,冰冷的双唇覆上我的嘴,一股清气灌入我的体内,我努力想睁开眼,但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直到我吐出一肚子水迷迷蒙蒙醒来的时候,眼前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以及围观的病人和家属。

“对不起对不起,冷记者,都怪我们没有看好病人。”

张落尘一脸歉疚地连声道歉,一边忙着斥责护士,而我只顾着扭头四处搜寻那个救我的人,隐隐地感觉到他不在这里。

“是华总救的你,他已经离开了。”

听到张落尘的话,失望之中又有着满满的欢喜。

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双唇,凉得象含着冰块,但心中却是暖暖的。虽然我明白那只是为了救命而采取人工呼吸的措施,但我还是认为,那是我的初吻。

与其是陌生人,我更愿意是华远山。

之后的好几天里,我都在有意无意地寻找他的身影中度过,浑浑噩噩地在病房大楼里游走,在草坪上边走边四处张望,假装若无其事地掩饰自己一心想见到他的愿望,比任何时候都更愿意到精神病院里去工作。

抬眼望向病房大楼,筱玉也正趴在窗口向下张望,我想,我们等待的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她有满满的正当理由,而我,却是怯怯地无法抑制的慌张。

我非常清楚,我和他之间不会有任何进一步的交集,这样的慌张与等待,只不过想在他的面前,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你”。

也许这是自欺欺人,但这也是我目前为止能够为自己找到的最好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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