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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铁蒺藜与铁锤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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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蒺藜没得脑梗病之前,没用太多时间把老爹儿放在心里。老爹儿无恙,不必去多想。没把老爹儿放在心里,不能说明他不管老爹儿。老爹儿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还是一个不二的应急工具。可现在他得了脑梗像僵尸一样的病,那他老爹儿的这个应急工具也就不灵了。老爹儿除铁蒺藜外,身边已无亲无故,谁来处置老爹儿的应急,铁蒺藜不能不想这个问题。

可他铁蒺藜现在不能不想的老爹儿,想也无济于事。

午后,小白护士进了病房给病号打上吊针输上液。铁蒺藜本想问一下自己这个病预后怎么样,可上下嘴皮儿颤抖着没说出来,说话真叫那个费劲,便索性不说了。就听一旁的病人家属夸小白护士是支援武汉抗击COVID-19的英雄,小白护士说她不是英雄那是她的职责。由于她带着口罩,看不到她的口型,只看到她口罩上方眼睛的上眼皮靠近了眼睛的下眼皮,眼睛眯缝起来,眼里透出一种迷人的光,她谦逊地笑了。

小白护士刚出病房,送餐人员就进了病房统计晚餐。统计完703、702的晚餐,接着统计铁蒺藜的晚餐,铁蒺藜抖动着向送餐人员摆摆手,那意思是他不订晚餐了。中午的午餐他剩下一半,晚上够他吃的。送餐人员领会了他的意思,向所有人一边点着头一边走出了病房。

打完了两瓶药液,快到晚餐开饭时间了,铁蒺藜还是没有食欲,闭目养起神来。

他突然听到有人脚步“沙啦沙啦”从病房外走进病房里来,脚步由远而近走到了自己的病床旁。他睁开眼睛来一瞧,把他真真正正愣住了,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是老爹儿看他来了!

老爹儿一手拿着一个尼龙绸包包,一手拄着一根稍微弯曲的拐杖,据传弯曲的拐杖是龙拐杖,拄着的老人会长命百岁。就是一说吧,不过这一说还挺灵验,老爹儿离百岁已经不远了,但愿吧。

老爹儿是戴着口罩来医院的,进了病房并没摘下口罩。老爹儿把拐杖靠在墙面上,从包里拿出一个大大的饭盒。饭盒是两层的,他打开饭盒,上面一层装了一个圆圆的白面馒头,下面一层装着炖的喷香喷香的大骨头。可能老爹儿以为他儿子缺钙吧,大骨头可是含钙的。

老爹儿找了一个板凳坐下,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铁蒺藜,然后伸出黑斑密布青筋裸露骨节凸起瘦骨嶙峋的双手,把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再把骨头拿起来,一点儿一点儿把肉撕下来,给铁蒺藜喂一口馒头再喂一口肉,有时候自己的喉结会上下蠕动一下,那是老爹咽下的一口口水,老爹忍着自己的馋意,就这样无声伺候着他的儿子铁蒺藜。

铁蒺藜像在梦中,老老实实让老爹儿喂着自己,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眼泪情不自禁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老爹儿这是在做什么呢?老爹儿做的怎么会让人想不到?

老爹儿做的不是让人想不到,老爹儿做的是让他铁蒺藜想不到。

老爹儿做的表明了什么?再愚钝的人也会明白老爹儿做的表明什么。难道他铁蒺藜不明白?老爹儿做的表明了老爹儿对他铁蒺藜默默地而又深深的爱。

难道在这儿之前他铁蒺藜对老爹儿的看法错了?可事儿摆在那儿怎么会错?

铁蒺藜对老爹儿的看法切切实实错了,他必须要反思一下了。

老爹儿的职业是芝城一家搬运社的一名搬运工人,从事着极为辛苦的体力劳动,只要一上班,扛大包拉大车就是他的本职工作。

因老妈长期有病,老爹儿辛劳一天回家还要操持家务:买菜,做饭,洗衣服,收拾家。还要给老妈熬药,喂药,捶背,按摩等等。家中里里外外都是老爹儿当家,当家人当然有当家人的话语权,而并不是铁蒺藜认为的那样:老爹儿在家里是一个说一不二老妈要看他眼色行事的人。

铁蒺藜性格外向,做起事来胆大妄为。而他的弟弟却性格内向,行为取向趋于自闭。老爹儿有什么玩具都给弟弟玩儿,而铁蒺藜却不知道老爹儿的良苦用心。

你铁蒺藜大而弟弟小,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东西分的一样多不叫公平,可你铁蒺藜没看见你老爹儿甚至老妈一丁点儿东西都不舍得受用?

你铁蒺藜兄弟俩你是老大,你应该给弟弟做个表率,事事关心弟弟,爱护弟弟,你却相反,得到机会就要虐待弟弟,甚至要丢弃弟弟,难道不该挨打挨骂吗?

你那带有条件的孝心,给老爹儿买了烟和酒,老爹儿训斥你,打了你,误会了你,你受了委屈,老爹儿训你,打你不是怕你走歪路吗?

即便如此,老爹儿还是爱着你铁蒺藜的。

每到暑夏时期,老爹儿总要带上铁蒺藜去海边学游泳。生活在沿海地方的人如果不会游泳,周围的人会耻笑你的。

暑夏的海边,如果是清空万里,那大海也是万里海面,一望无际。

大海辽远广阔,能容纳百川,如果你的胸怀宽广,那大海就是你的胸怀。

站在岸边看,海水是分层次的。由近而远:近处透明的海水透出水下的金沙,颜色是浅黄色的;远一点的海水,映着陆地上的绿荫,海水是淡绿色的;再远一点的海水,它是浅蓝色的;更远的海水,就是深蓝的汪洋了。

如果是云雾笼罩的天气,大海就成了云雾颜色,灰灰蒙蒙,深不可测,远不可眺,那大海就是一个高深莫测的僧侣之人。

如果是狂风骤雨的天气,大海就是白色浪头,前呼后拥,浊浪滔天,汹涌澎湃,那大海就是一头凶残暴戾的狮虎之兽。

海虽辽阔,而天却是它的命运之神,能决定它的性格脾性,约束它的行为轨迹。

海边的海滩,犹如恋人卧榻之上的绵绵衾褥,它温柔,它缠绵。如果你幽情逸韵,那海滩就是你的情怀。

海滩也分层次,有干沙滩和湿沙滩之分。

干沙滩就是一个大温床,它是专供人们晒阳光浴的。

湿沙滩则是海里幼小生命的大产床,它是幼小生命特别是小螃蟹赖以生存生长的地方。遇上退潮的时候,一个个,一窝窝,一群群,一片片的小螃蟹都把自家的洞门打开。它们吐出一粒粒沙子,做成一个个沙球,堆成一堆一堆一丘一丘的堡垒,像是在设置它们御敌的防御工事。

它们又好像在玩儿球类游戏,是篮球?是足球?是排球?是弹球?还是羽毛球?乒乓球?抑或是在玩滚雪球?玩儿的什么球,不得而知。

或许它们还不到正儿八经走路的时候,像是刚学会横着走,横着走的功夫也不浅,稍有风吹草动,它们就“嗖”一下子全钻到洞下去了。

铁蒺藜每次跟随老爹儿到海边,都要惊动惊动小螃蟹。他或从东或从西跺着脚跑一条直线,惊动得小螃蟹整齐地以分列式的队形“唰”地钻进洞里,那一大片小螃蟹犹如多米诺骨牌,远看像麻子点儿的小螃蟹瞬间全不见了。

铁蒺藜老爹儿任由铁蒺藜玩儿一会儿,然后让他换了衣服做一些伸展、体侧、腹背、跳跃等运动,接着扯起他的双手上下甩甩他的两条胳膊,再蹲下身体拍打拍打他的腿肚子。

下水前,老爹儿要在铁蒺藜身上撩点儿水,让铁蒺藜适应适应海水的水温,以免铁蒺藜下水后被冷水激着腿抽筋,最后才拎着他的手到适合的水深处教他游泳。在水中老爹儿总是双手托起他的身体以防止他在水中呛着水。

老爹儿教他如何在水中漂浮起来,漂浮起来如何划水游动起来,游动起来如何能够抬起头来呼吸,抬起头来呼吸又如何能够游得更稳、更快、更安全。

有一次老爹儿突然把铁蒺藜从水中举了起来,并急速从海里走出奔向沙滩。到了沙滩铁蒺藜发现,老爹儿的腿可能被鲨鱼咬了一口,腿上有两处咬伤直往外流血,铁蒺藜吓坏了,可老爹儿泰然自若到浅水处用海水冲洗掉血水像没事一样。以后才知道,在海里受了伤一般是不会轻易感染的。

芝城海域一般不会有鲨鱼出现,可也不是绝对没有。据说鲨鱼这玩意儿也有我们人类一些人的特性,那就是欺软怕硬。鲨鱼咬人一般不会松口,但要看什么样的人。遇上软弱的人它就会咬住不放松,并且把你拽到水下收拾你。遇上强硬的人它要咬住你试探一下,你若反抗,它便知道你是强硬的人,也会松口然后溜之大吉。咬了铁蒺藜老爹儿的鲨鱼可能是条小鲨鱼,不然老爹儿也不会轻易脱险。

正是由于老爹儿的不懈努力和爱的付出,才使铁蒺藜在学校高中将要毕业的游泳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铁蒺藜游泳获得了第一名,这是铁蒺藜在学校得到的第一个荣誉,也是唯一的一次荣誉,他得意极了。同学们投来了羡慕的目光,他特别在意有个人投来的这种目光,这个人就是小茴香,小茴香是同学们给她起的诨名。

小茴香只是羡慕他游泳取得的好成绩,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将近毕业,得了荣誉,同学们很快就要分开,他要请同学们吃个饭,他请几个同学吃饭,其中就有小茴香。

到了一个洁净的饭店,点了一个醋溜白菜,一个辣椒炒肉,一个溜虾仁,一个红焖黄花鱼,又上了一瓶芝城产的三十六度黄梨酒。几个男生喝起酒来也不称呼同学的名号了,一律称兄道弟的,唯独小茴香,还称呼她小茴香。

菜吃得差不多,酒也快喝完了,喊来服务员,又上了一大盘子鲅鱼水饺。

这一顿饭,花了铁蒺藜不少钱,那个年代,一个学生,哪有这么多的钱?

饭局间隙,铁蒺藜偷偷塞给小茴香一个发卡,一板发夹,一个蝴蝶结头花还有一个漂亮的小镜子。铁蒺藜在小茴香身上想的可真是周全,怕是他对小茴香早就动了心思。

那时的姑娘单纯而纯洁,本来小茴香只是羡慕铁蒺藜游泳得了好成绩,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思,这下可是有了另外的那个意思。

饭后,铁蒺藜送小茴香回家。回家路上,小茴香问铁蒺藜:

“你真有钱。”

铁蒺藜知道他已经赢得了小茴香的芳心,把头往上一扬,说:

“也没有多少钱。”

小茴香又问:

“你哪儿来的钱?”

铁蒺藜回道:

“自己积攒的。”

钱,真是铁蒺藜自己积攒的。

那次老爹儿的生日,铁蒺藜给老爹儿买了烟和酒。老爹儿问他哪儿来的钱,他说中午饭钱省的。老爹儿不信。可老爹儿事后想:要是真是中午饭钱省的,那不就冤枉了孩子?老爹儿越想越后悔,越想心里越难受,思前想后,怕铁蒺藜为积攒钱吃不上或吃不好中午饭,也为抚平自己后悔难受的心理,此后便增加了铁蒺藜的午饭钱。铁蒺藜把老爹儿给他增加的钱,买了他想要的东西,像水镜啦,脚蹼啦,呼吸管啦等等,余下的钱,自己积攒了起来。

一九七四年,铁蒺藜高中毕业。这一年正赶上国家财政赤字激增,投资紧缩,就业停滞,铁蒺藜便成了社会待业青年。

人人都有家有业,人,才会安分守己,无家无业,人,就会有犯上作乱的隐患。铁蒺藜说不上有犯上作乱的隐患,可在社会上年轻气盛好打抱不平。他经常在不定时间不定场合聚众闹事打架斗殴,打闹起来没有什么理由看着人或事不顺眼就出手。

不顺眼的人和事多着呢:谁多看了谁一眼,谁蹭了谁 一下,谁说话不中听,谁走路晃肩膀头子,这都是出手的理由。

在一个路灯快要亮起来的傍晚,铁蒺藜和小茴香已经散漫地在夏日的马路上遛了一天弯儿。马路正在轻轻地缓缓地脱下夏日阳光炙热的外衣,地热的温度渐次降下来。地热的温度挥发到空气里,天气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天气闷热,人的脾气就暴躁。

对面走来一个年轻人,看样子也是一个待业青年,迎面多看了小茴香几眼,被铁蒺藜发现了,他甩开拉着的小茴香的手,直冲上去质问那年轻人:

“看什么看!往哪儿看?”

那年轻人也不示弱:

“看什么看?我愿意看!”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句比一句声音大,一句比一句话难听,说着说着推搡起来,推搡来推搡去便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拳打了起来,幸亏小茴香把两人拉开,不然两人谁都得不了便宜。

遇上不顺眼的人和事打闹起来自己得了便宜或没吃亏也就算了,如果没得便宜吃了亏,便叫上称兄道弟的兄弟,打探清楚对方的行踪,堵住对方的门或者在半路上把对方乱打一通,感觉解了自己的气,便趾高气扬地扬长而去。

铁蒺藜的所作所为,让老爹儿倍感焦虑忧愁。渐渐地,老爹儿目光迟滞了,头发变白了,背也有些驼了。为了铁蒺藜,他找亲戚,托朋友,求爹爹,告奶奶,不知跑了多少路,也不知敲了多少门,好话说尽,豪礼送遍,只为铁蒺藜能够找到一份工作。

苍天不负有心人,老爹儿终于给铁蒺藜谋取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芝城渔业公司加工厂的职业。

铁蒺藜在社会上浪荡了几年,岁数也不小了。有了职业也得有个家,和他在一起的小茴香就很不错。老爹儿考虑要给铁蒺藜成个家,有了业再成个家铁蒺藜就会安稳下来。

在老爹儿的催促和操办下,铁蒺藜结了婚。铁蒺藜的婚事,老爹儿除了要留给小儿子一部分以后的花销外几乎花光了他大半生的积储。

老爹儿的付出,铁蒺藜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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