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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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绵亘的四明山脉一路前进,途径绍兴、宁波府,过奉化之后,离宁海已不到两百里。

宁海城内,屋舍俨然。征炆一跃下马,微微拉开车帘。马车内,林蓉与珍儿正熟睡。

“醒醒,林蓉,快醒醒……”征炆轻唤,极不忍心地将熟睡中的林蓉叫醒。“林蓉,宁海到了。”征炆道:“家乡到了。”林蓉一脸朦胧,听到“宁海”两字,骤然清醒。

下了马车,眼前的景象是这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熟悉。林蓉环视四周,不禁往前跑去。珍儿喊道:“小姐,你要去哪儿?”林蓉朝一座拱桥跑去,桥边垂柳金光灿灿,桥下溪水潺潺。四周的行人都讲着久违的方言。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不禁缓缓流下。

“林蓉。”征炆站在林蓉身后:“肩膀不宽,但你可以尽情地靠在这里。”林蓉转头,泪眼望向征炆,两人相视良久,她紧握拳头,垂向征炆胸口。征炆顺势一拉,林蓉不禁倾倒在他怀里,啼泣道:“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可曾想过,我有多么怕。我怕……有朝一日你离开了我。”征炆紧搂着她,缓缓道:“傻丫头,永远不会有那天。”林蓉道:“答应我,永远不能,不能悄无声息地从我身边离开。”征炆道:“除非是下下下下下辈子。那时候你若还是入世为人,我就为介草,长在你家门口,天天看着你笑,陪着你慢慢变老。”林蓉:“不,若是如此,我愿成这方草芥。”征炆一笑:“傻丫头。”林蓉回忆着:“快二十年了,这桥,不曾老去。人从桥上走,水自桥下流。我还记得那年,同母亲一并走在这里,也恰逢黄昏,红日当空。”征炆道:“明天我们就去素清庵。”夕阳残照,透过桥头,映得水面一片樱红。

第二日,素清庵外,飘散着一股股桂香。进庵门,绕过观音殿,后院禅房排排可见。不远处,一位着青衣的尼姑正紧拽着一根粗麻绳,双手交替用力着,将一桶水从井里往外提。水提到了井口时,只见她有些吃力,使劲地扶着桶把,桶开始晃得厉害。林蓉疾步上前,扶住桶把,稳住了水桶。这尼姑抬起头,急忙谢道:“多谢施主,多谢施主。”说罢,便将这桶水倒进了身旁的空桶。

“这位施主,是不是哪里磕着了?”那尼姑急忙上前询问:“施主,怎么越哭越厉害了?这……”林蓉擎着泪水,紧紧抱住这尼姑:“娘,我是蓉儿啊。我是蓉儿,娘!”原来,此尼正是夏宛儿,满头青丝成白发,倾城容颜已不复。

林蓉这一抱,夏宛儿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再次唤醒,一切恍如昨日。泪水顺着夏宛儿的脸颊缓缓流下:“蓉儿,你真是我的蓉儿?”林蓉解下挂在脖上的玉佩,轻轻放到她手心(“倩”“娣”双字雕刻在玉)。夏宛儿凝视着林蓉,良久良久,她一字一顿道:“小丫头长大了。”林蓉凝视着她,哭得不能一言,十几年的辛酸苦楚、孤寂牵绊都在这一刻尽诉衷肠。

远处,只见珍儿流着泪:“我第一次见姑娘哭得那么伤心。”征炆道:“这种痛只有林蓉自己知道,她(夏宛儿)是林蓉最深沉的牵挂……离别重逢,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太久。”珍儿擦着泪:“真的太久太久。慕公子,我……我能求你一个事儿吗?”征炆问道:“请讲。”珍儿道:“姑娘一直爱着你,可就是不对你说。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她。”征炆点点头:“你放心。”他望向林蓉与夏宛儿:“她们还有很多的话要讲,我们走吧。”

禅房外,风吹云髻舒眉柳,格外温柔;青烟里,飞鸟掠过门前树,滴翠千重。

忆深院重重人做奴,谁来赎;念前尘往事如梦影,惜双双。

这晚,禅房内,一张床、一把椅、几许杂物,四壁若空,佛龛下,散着微香,灼着愿烛。林蓉再次解下挂在脖子上那块玉佩:“这些年,在蓉儿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与娘重逢的情景,可每次梦一醒,心也跟着梦一并碎去。”夏宛儿道:“阿弥陀佛,终究是造化弄人。蓉儿,这些年你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来,同娘好好叙叙。”

泪水翻涌而出,休憩片刻后,林蓉诉说着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她说完,不禁拂袖抹泪,梗咽道:“娘,女儿不孝。”夏宛儿含着泪,惭愧道:“好孩子,这些年,是为娘让你受苦了。是娘对不住你。”林蓉双膝着地:“娘,娘您千万别这么说。”没说几句,两人又相拥而泣,泪不能言。

往事如水,绵延长伺,光阴促促,替换昏昼。久别重逢,岂是几日就能诉尽心中的苦水与相思,都说岁月易人,年华催变,从深深庭院至遁入空门,从不谙世事到人世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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