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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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恩觉得疼。

浑身上下连带着五脏六腑。

她躺在这处,眉眼间无意皱起一条深深的‘川’字。

人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虚弱的喘息声从鼻腔内传出,呼吸之间带着轻微的身躯起伏,如此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竟是连皮带肉扯着筋骨般的钻心刺痛。

同时伴随而来的是周身乏力,四肢酸疼肿胀,手指握拳,指尖紧绷,关节处无法控制的僵硬和生涩,尤其令人深感不适。

即便身体能够短暂的感知到有猛烈的疼痛袭来,可她也依旧无法把控自己的意识,甚至连一个睁眼抬手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迷糊着,仰躺着,然后动弹不得。

在此混沌期间,隐约察觉到有一条结实的手臂穿过自己后颈,那温热的掌心小心将人上身托起后,再将那浓苦腥臭的药汁灌入自己口中。

强烈的味觉以及嗅觉冲击令秦君恩难受至极,她忍着疼开始小心挣扎起来,而后又听闻一声惊呼。

“小妹。”

药汁被灌入腹中大半,可因着实过于恶心了几分,秦君恩胃里一反又将这些乌黑黏稠的东西悉数呕出。

眼前少年一袭云缎白衣,手指、袖口同那胸前皆数被脏东西给糟蹋了个遍,不过终归是见人醒了,自也不会嫌弃,只管双手接住秦君恩纤弱的双臂惊喜大喊。

“小妹,小妹你终于醒了。”

秦君恩眼底混浊,足足愣了半晌才清明过来,她一怔,再用力将面前男子拽住,不禁破音嘶吼道。

“哥哥哥?”

面色苍白,唇珠干哑,满头黑发顺着肩头倾泻而下,发丝尾端还仔细系着秦军战士们人手一条,用以象征身份的红发带。

秦君恩心头猛痛,鼻尖微酸,她瞪大了双眼,颤抖着微张开嘴,只痴痴的望着那人,眼下却泛滥成一片汪洋。

分明是死了三年的骨肉血亲,如今竟又生龙活虎的站到自己面前,任是何人怕也不能坦然面对,方才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的姑娘,此时此刻眼底蓄满了水汽,顾不得周身疼痛,只管扑身而来抱住面前之人。

右肩一阵猛疼再有热流涌出,秦君恩哭喊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说什么胡话呢?”

重伤十几日才见醒,体型自是瘦下许多,秦孝恩一把接住这不管不顾冲过来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妹,他一手托着人,一手还得去擦她那满脸眼泪。

“瞧你,刚包好的伤口又给我崩裂了,还不快躺回去,哥哥找大夫来给你换药。”

“你不能走,不要。”

只像是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儿,秦君恩抱住秦孝恩死活不肯松手。

此刻头疼欲裂,并不能辨明这是又出了什么差错,她不想,也不愿,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手里抱住的是哥哥,是亲人,哪怕只有这一天,这一秒,就算是个梦,她也再不想松开自己的手。

“怎么了这是?”

秦孝恩抱着这已然十六岁大的妹妹哭笑不得,反复确认这姑娘脑子没出事儿,也没发烧,这才任由她撒娇胡闹去。

不过短短三个时辰,秦君恩只管痛哭悲戚,哭声招惹来了满屋子大人。

其中有被腰斩的大伯,被车裂的四舅,被活埋的三姨,被缢首的小叔,秦君恩心下难受,只痛恨自己是作了什么孽才会害得这么一大家子人个个都不得好死。

尤其是她那么好的哥哥,那么威风那么骄傲的哥哥,如何如何能遭人那般欺辱。

秦君恩整整哭了三天,她醒来就拽着人哭,哭累了再倒头睡下,如此这般迷迷糊糊,反反复复,只折腾的自己伤口发了炎,一层层溃烂化脓的皮肉再红肿翻开,也并不惧怕这疼。

在眼睁睁目睹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一个在自己眼前被人残害至死,信赖到愿意托付终身的男人背弃承诺丢开自己的姑娘,比起心尖上那一把一把捅下的刀子,这些小打小闹的皮外伤又算的了什么。

伤好之后再大病一场,三姨特地挑了个好时候徒步爬上城外那青白山去求佛,膝盖摔了两道口子才拿回来的那只平安符,终是稳稳当当的挂到了秦君恩的脖颈间,牢牢贴在她的心口。

“小姐,小姐,发饰戴好了,你快看看漂亮不漂亮?”

记忆里被烹煮致死的小丫鬟青果捧着笑脸左右端详镜中女人的脸庞,她再动手给秦君恩换了一对长流苏梅花耳坠。

“三姨说了,今日你我出街,可定是要挑个倾国倾城,千娇百媚的公子哥回来。”

四年一次的花灯节,若是不出差错,也正是今日遇着的那个祸害。

家中长辈本是张罗着让秦君恩出门走走看看,若是运气好能寻个如意郎君回来,运气不好也只当是散散心,去去身上的晦气,权当是养病。

不过秦君恩今日精神不佳,该是说她从醒来之后,状态就一直十分差劲。

十六岁那年遭敌诱入中了埋伏,右肩插入一柄毒箭,边关条件太差,为了养伤这才从北疆回了家来。

家中叔伯婶姨都当这姑娘病还未好的通透,所以有些犯痴症,可只有秦君恩自己知道,她这是又从头再活了一遍。

到了适婚的年纪,家中长辈对这婚事自是惦念的紧,想起前世被大伯逼婚,自己还能义正言辞的同他争执。

“战功未立,边疆未平,我不嫁人,我要去北疆打仗。”

大伯心疼这姑娘没个依托,便急道,“你能打一辈子战吗?一个女娃子天天喊打喊杀的像什么模样?”

“女娃咋了,女娃就不能为国立功,为主尽忠吗?我秦君恩虽是女子但也是一名战士,战士的热血必须洒于战场,哪有落于床榻之上的,如今北疆未平,南疆正乱,我就没有成亲的道理。”

那些年说过话都是自己今生放过的屁,秦君恩暗自发誓,这一世老娘不活出个名堂来,那都白瞎老天爷给她这一次重生的机会。

于是再也不肖家中长辈催促,秦君恩主动去太姥爷那里拿了各家皇族公子的名帖,拒了夜里逛花灯节求艳遇的乐子,只认真在那池塘长亭边动手翻找。

知晓家中权势滔天,不说宋承治,秦君恩哪怕去路边捡个小乞丐回来入赘,这往后的日子也比跟那绝情寡义的狗东西在一起来的舒坦。

想自己如今已年满十六,就算再能去边关拖延奋战两年,无论如何也定是要被送回来嫁人生子。

管你皇亲国戚还是皇子公主,天底下任是谁人也终要得此归属,不过左右想着被别人牵制倒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率先挑个好的。

这长相需得要合自己心意,脾气还需得对自己胃口,心眼不能多,本事不能少,薄情寡义的不要,尖酸刻薄的也不行,一朝得势就找不着北的、看见姑娘就走不动道的、缺德亏心谁都能上他床的,不行不行不行,这册子里的男人分明就都不行。

秦君恩气的将那本子一合再扔回到石桌上。

青果来回换了好几壶热茶,本不想问,可一是这处蚊虫实在太多,咬的人心烦,二是秦君恩袖口里藏着的那块板砖着实过于引人注目,于是她小声问道。

“小姐在这处等谁呢?”

秦君恩轻笑,“看月亮。”

猜是那男人早有预谋,自己这花灯看与不看也并不会影响他翻人家院墙里来发sao犯贱的事实,只等着时辰快到了,秦君恩才收回自己仰头瞧天的目光,她掂着砖头站到红墙之下,看那影影绰绰的竹叶残影以及听那窸窸窣窣的翻/墙响动。

白衣公子前脚刚刚冒了个头,还不等看清楚什么事物,后脚便被从天而来的一块板砖拍中自己脑门。

只听‘哐当’一声闷响,这一板砖拍的那叫一个瓷实。

宋承治扬袖一甩便龇牙咧嘴仰躺着落回地面,摔的是个人仰马翻,他哼哼唧唧的伸手捂着自己被砸出血迹的额头,正当抬起头,便见一女子攀上那墙头。

姑娘生的是唇红齿白,眉眼俏丽,满目英气,只咬牙切齿的指着头顶那轮明月问。

“你看那月亮又大又圆,像不像你的狗头?”

“”

宋承治愣住,反应过来墙头上攀着的这姑娘正是自己今日要寻之人时,这才忙再从地上爬起,他一撩袖口,恭恭敬敬做得个相见礼。

“小生方才在灯会遇见姑娘,惊鸿一瞥,心下悸动,只想同姑娘交个朋友,不知姑娘可否婚配?”

“你倒是挺能耐,这都能在灯会上遇见本姑娘。”

秦君恩哑然失笑。

只想着自己前世深信不疑的天定缘分,就是宋承治爬上自家院墙同她说出来的那句话,那一声姑娘,后来成为秦君恩多少个辗转反侧,崩溃难眠也依旧坚守的信仰。

那男人的脸,那男人的眼,以及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说着的爱,甚至连灯会上对自己一见钟情的桥段,都不过是随口捏造。

秦君恩恨的牙痒,长腿一攀便挂上墙头,翻身跃下墙头时听得青果在身后惊呼了一声。

“小姐小心些。”

而那宋承治像是不曾想过她会主动出来,只眼底片刻慌张,后退一步,待人稳稳落了地之后又才假意上前一步作势要接。

“姑娘无碍?”

“你家姑奶奶今天连大门都没出过,你他娘的还能在灯会上看见我?”

秦君恩并无叙旧之意,她只管弯腰捡起那块儿被自己砸出去的板砖,而后再扬手朝那混蛋抡去。

宋承治躲避的及时,不过险险避开这飞来横祸后,刚要转身却又被人一脚踹中尾椎骨。

秦君恩这脚底力量可不比那些柔情蜜意的娇弱姑娘,若非宋承治下盘够稳,这一脚非得将他踢飞出去不可。

倒是略有听闻这秦家大小姐自幼生的豪爽蛮横,可这么第一面就揍人的举动还是着实让人慌乱。

宋承治不好和姑娘计较,再者今日特意而来,目的暂未达成,只好吃了这哑巴亏不与人家姑娘硬斗,他白白挨了人家甩过来的一耳光,然后再被秦君恩伸腿一拦绊倒在地。

人姑娘往他身上一坐,直扣命门,压的人动弹不得,这角度是背着光,秦君恩发间珠钗还在月光流影下轻微晃动。

撸起碍事的长袖,只管一拳接一拳的揪着这狗东西怒打,秦君恩连篇脏话的骂着。

“我让你娘的惊鸿一瞥,我让你娘的一见倾心,我让你娘的交个朋友,去你娘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他娘个虚情假意的狗东西,姑奶奶今天不打死你都对不起你家狗娘把你养的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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