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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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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说到了颍州休息半日,第二日即可出发前往乌海——孟星澜心心念念摆脱桎梏的希望所在。

  可是孟星澜没有出发,第三日也没有出发,第四日也没有。

  她肚子疼到下不了榻,咬着牙静默忍受。大夫来看过,说无妨,转头跟洛夫人嘀嘀咕咕说了阵话。不多时,婢女端进来一盅当归乌鸡红枣汤。

  孟星澜尝了口,甜不甜咸不咸的,皱着眉推开。疼痛山呼海啸般卷着寒冷侵袭全身,她努力靠在炭炉旁,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手里还揣着小暖炉,依然暖不起来,她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多亏洛家尽力妥帖照顾她。洛夫人每日都来探望,端来各种补品和汤药,洛姐姐送来冬衣和成套钗发饰物,陪她说话。但她们都待不久,孟星澜的脸色差到连正常说话都难,常常说不上几句就只得闭目不言。所有人的努力毫无成效,她只能在半梦半醒间独自承受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独特的痛苦。

  陆知辰在外头守了三日,看婢女进进出出,端进来什么样,端出去还是什么样,她又不吃饭了。陆知辰着急也没有用,孟星澜虽然带着他住,却不肯见他。

  想想这事倒有点好笑,孟星澜在家里没一点儿地位,反倒是来了这里,她终于显出贵族小姐应有的架势了。成天那么多人在身边伺候着,他想偷偷溜进去说两句话都做不到。

  洛云清这几日没露面,显然是听了母亲姐姐的嘱咐。

  陆知辰无事可做,每日在院子里徘徊。他也不方便练功,府里头会武的不少,无事不能随意泄漏底子。天越来越冷,东边比顺京潮湿,冷风直往骨头里钻,待在屋外并不好受。

  无论他做什么,眼神止不住往主屋瞧过去。孟星澜长大了,她以前那些看着青涩的举动,毫无男女之防的行为,不知道会不会有所改变。他当然希望孟星澜还像以前那样依附着他,全心全意信任他。虽然现在她有些怕他,但总会好起来的。孟星澜是第一次见到杀人场面,过于害怕所致,来颍州的路上情绪日渐好转,再过几日应该就无妨了。

  到了第五日,孟星澜终于精神好了些,她把婢女都遣出院子,让人把陆知辰叫进来。有些事情,拖得越久越开不了口。

  两人三日没有见过面,连着进颍州之前的隔阂,这一次必须摊开来全说清楚。

  陆知辰带着一身寒气进屋,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搓着手道:“外头冷得要命,你说乌海会不会冻成冰块啊?”他把外袍挂到衣架上,坐在孟星澜榻边,伸手去烤火。其实没那么冷,这点寒气对练武之人不算什么。

  孟星澜好几日没见到他,看他神色如常,自己也稍稍放松,笑着接话:“还没下雪,不至于的。”

  客套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不言。

  人是自己叫进来的,孟星澜提醒自己。她狠狠心,盯着炭炉说道:“陆知辰,谢谢你护送我来这里。后面去乌海的路,洛云清会带我去的,你……可以回去了。”她顿了顿,强调道,“回顺京。”

  陆知辰不说话,进来时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似乎没听到孟星澜的话语。

  孟星澜见他不接话,只好独自往下说:“银票应该还有一千多两,全给你了。我一路都没吃过苦,多谢你。”

  陆知辰还是没说话,低着头,脸上笑意似有若无的。

  屋子里炭炉烘着,穿单衣也不嫌冷,陆知辰却冷到骨子里。他以为孟星澜找他,是终于要去乌海了,跟他商量行程。没想到等来的是叫他回顺京——独自一人回顺京。

  再不济也能商量一下回程的路线怎么安排啊,怎么就突然连回程也不需要他了?

  冗长的安静后,陆知辰问她:“手冷吗?”

  “啊?”孟星澜没料到他问这个,眼皮一抬,看向他。

  “手冷吗?”陆知辰低着头,维持着烤火的姿势,又问了一遍。

  “还好罢,不觉得冷。”孟星澜把双手举到眼前,略带不解地盯着看。十指青葱,她浑然未觉这双手已经把夺命绳索套在榻边人的脖子上了,只要多说几句,陆知辰就会心如死灰。

  炭火很旺,橙色的暖光映照陆知辰的脸庞,年轻又多情。他天生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唇角上扬,不笑的时候就是笑着的样子,看起来容易接近。只有他的眼里流露邪魅之色时,那抹唇边笑意才能让人心生警觉,那是不怀好意的冷笑。

  此刻陆知辰僵笑着,他多想伸手去握她,再嬉皮笑脸说句“我摸摸看冷不冷”,但很显然他不能。这几日住在侯府,他越发认识到贵族和平民之间的隔阂,大家同样是吃饭喝水的人,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孟星澜再和气,再对他真性情,她的身份也是高高在上的,她举手投足就不是普通人的做派,她的手段也不是普通女子能想得出的。

  就譬如此刻,她轻轻几句话,他就得走人,没什么可商量的余地。不要就是不要了,没有原因,连句“对不起”都不需要说。

  孟星澜不要的陆知辰,就跟路边的野狗一样,满身傲气没人看,他还傲个屁!

  可他也卑微不起来,顺京还有事等着他做,他不能满心满眼只有孟星澜,撒泼打滚求着她留下他。

  任性了一回,终究空手而归!千里奔波,牵着手来,空着手回。

  屋子外头洛云清扬声喊:“星澜,星澜,我能进来吗?”

  孟星澜收回目光放下双手,若无其事冲着门答应:“进来啊!”

  洛云清边走进来边问,脸上满是问号:“星澜,是不是她们伺候得不好?怎么全都在院子外头哭?”

  孟星澜一愣,直觉答道:“没有的事,我是有些话跟陆……大哥说,所以才叫她们出去的。”

  “哦!”洛云清一点脾气都没有,立刻转身出去传了话又跑回来。

  榻边的位置被陆知辰坐了,他脱了外袍挂起来,找了个门口的位置坐着,在孟星澜的另一边。

  孟星澜坐在两人中间,感觉别扭得很,说话必须偏头去说,这两人就不能坐同一边吗?

  洛云清几日没见她了,见她气色不错,心里放心许多。他从兜里掏出一颗糖,笑着说:“伸手!”然后把糖放在孟星澜的手心里。

  孟星澜见是一颗糖,脸色当时就不好了,拧着眉口气不善:“要给糖就给两颗,这么小气!”

  洛云清第一次被人家嫌弃给的少,平时别人都忙不迭称谢的。

  他又掏出一颗放到孟星澜手心,被她凶了也没生气,嘟嘟囔囔抱怨:“一颗有什么不好的?”

  “不吉利!”孟星澜恶声恶气。拿到两颗糖,她不假思索分给陆知辰一颗。

  陆知辰接过不言,脸上依旧似笑非笑,看上去毫无波澜。

  孟星澜想到刚刚自己说给人一颗糖不吉利,转头就给了陆知辰一颗,太不妥了,她又一把抢回来。

  陆知辰什么都不说,任她夺过去,神色依旧未变。

  洛云清看她给糖又拿回,一时被她谜一样的操作弄糊涂了,自己剥糖纸的手顿住,忍不住想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孟星澜看看手里两颗糖,自己却不爱吃糖,又拈起它们送到陆知辰手上。

  这样好了,没人不吉利,没人要吃不喜欢的糖。

  洛云清迷惑问道:“陆大哥爱吃糖吗?我这里还有好多的。”说着又掏出几颗糖。

  陆知辰咧开嘴勉强笑笑:“不是我爱吃糖,是孟小姐她不爱吃糖。”他低头端详这两颗糖,仿佛看看就能看出是什么滋味。

  孟星澜冲他低声说了句:“你爱吃甜的,我知道。”

  陆知辰闻言沉默,他以为孟星澜不会察觉,没想到她知道的。那么她怎么就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呢?说不要他就不要了。

  洛云清隔着孟星澜笑着把手里的糖都塞过去,放到陆知辰手里:“喜欢吃糖就多吃点!”

  他又笑着跟孟星澜说:“吃糖心情好,星澜,你该多吃点!”

  什么是鸿沟,这就是。他费了多大的劲跟孟星澜拉关系,总有几个月吧,才换来叫一声“星澜”的资格。洛家世子见面不过几日,随口就可以称呼她“星澜”。

  迄今为止,孟星澜还称呼自己陆知辰,仿佛他们还是陌生人。陆知辰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洛云清过来是商量去乌海的事情,趁着这两日没雨没雪的,赶紧去,去看了赶紧回来。他自荐道:“我可以陪着你去啊,去过的,认识路。”

  孟星澜点点头:“正想着请你带路呢,如此再好不过。”

  洛云清又道:“尝尝啊,这个糖是桔子味儿的,今年的桔子,新做的糖,特别好吃。”

  孟星澜拗不过,剥了一颗吃,没她想象的甜,清清爽爽带点酸,还不错。

  洛云清接着说:“咱们回头都要改一下装扮,楚人不喜欢周人,尤其是大周的贵族。如果太嚣张,容易被他们围殴。”

  孟星澜没想到被收了十年的土地,居然还有如此深的矛盾,皱着眉沉思。

  陆知辰也剥了颗糖吃,跟洛云清套近乎:“这么说得多带几个武功好的侍卫。洛公子,你平时去那边,带几个侍卫啊?”

  洛云清嗤笑:“我一个都不带,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那边没有武功高手,就是旧楚子民发泄一下,不会闹出人命。”末了还叹着气说,“楚人亡了国,心中有怨气也是正常。”

  “行!”陆知辰觉得这糖挺好吃的,对洛云清多了几分亲切,笑着说,“那就咱们仨去,出了事你跑你的,孟小姐我来护着!”

  洛云清点头:“没问题啊,陆大哥能入了孟叔叔的眼,千里迢迢护卫星澜,定是武功卓绝。那这样,我去准备行装,明日一早出发!”说着也不管孟星澜什么态度,一溜烟跑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两人。

  孟星澜愁容满面,咬着嘴唇说:“你别去了,真的。我不希望你去。”趁着天气还可以,早点出发回顺京不好吗?

  她又嗫嚅着道歉:“之前,之前我对你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是我的问题,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声音越说越低,这确实不是陆知辰的错。

  陆知辰唇角勾着淡淡一抹笑容,直视她的双眼追问道:“之前你为什么对我不好?你说不是我的错,都是你的问题,那么,你有什么问题?”

  孟星澜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答道:“我做噩梦,梦到你要杀我,所以我很害怕。”

  就这?

  陆知辰想过千千万万种理由,唯独没有想过孟星澜会因为一个梦怕他!她明明自己说过梦都是假的。

  不对,这肯定不是真实原因。

  陆知辰再也维持不住笑容,脸上覆满寒霜,从齿间一字一顿把话吐出:“我不信,你重新说。”接着右手慢慢放上孟星澜的喉头。他没有耐心了,为什么孟星澜一次次地骗他?

  “没骗你,真的,我害怕。”孟星澜斜躺在榻上,尽力往后仰,依然避不开陆知辰的手。

  这是第二次,陆知辰捏住她的咽喉,想要取她性命。

  上一次是初见,他浑身是血躲在她的衣柜里,这一次是告别,他们告别,他即将独自离开。

  “梦是假的!”陆知辰狠声说道。

  “梦是假的,害怕是真的。”孟星澜认真思索,认真回答,她确实害怕,陆知辰手上有人命。

  “我不会伤害你,无论如何都不会!”陆知辰简直想把心剖出来给她看,他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她好?

  孟星澜低头去看锁在咽喉处的手,看到袖口处露出的暴着青筋的手腕,这只手有绝对的力量一下捏碎她的喉咙。事实胜于雄辩,不是吗?一边捏着她的命门,一边信誓旦旦说不会伤害她,这个满身矛盾的陆知辰,她怎能不害怕?

  “等从乌海回来,你就回去罢。我要在颍州待上一阵,不会那么快回顺京。”孟星澜苦苦思索各种理由,怎样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离开。

  “随便你!”陆知辰收回手,不想再看她一眼,起身取了外袍离开温暖的屋子,重又走入冰冷刺骨的寒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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